澄明这个名字带着禅意。周翀的第一任上级就叫程铭，那位在周末诵读《金刚经》的中年人，会经常把「禅心澄澈」、「破执去妄」之类的偈语挂在嘴边。憧憬着在这个海边发达城市里买房安家的周翀，尽管对于玄学兴趣缺缺，却也在他日复一日的絮叨里记住了这些词句。就好像他也记住了这位上级始终没能给弟兄们争取到加班奖金。此刻当周翀从电梯升入基地顶部巨大的圆形大厅，他突然开始怀念，怀念过去那种带着烟火气的关怀。
「周翀先生，欢迎加入昆仑山火星运营中心。」大厅里面数百个员工安静如常，并没有半点被打扰的迹象。周翀暗忖这标准的播音员语音多半是通过某种特殊通道传递给他的私信。当他朝着竖屏迈步时，与视线齐平的镜面处开始荡漾出涟漪，以太集团的十二面体标志从水面升起，分解化开变作他的人生切片：大学时布恩雪山顶上结霜的护目镜，毕业后新员工合影中僵硬的剪刀手，民政局窗口前结婚证上的注销章，还有外卖电驴穿梭车流时的猩红尾灯。这些碎片拼出的正是他的简历，可是却从未经他本人授权。那张失神呆坐在墙角照片的拍摄角度，分明来自审讯室特有的单向玻璃。
周翀盯着重归平静的镜面，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羞耻，他没预料第一时间就当面看到自己不堪的过往，也不清楚这项任务的具体含义。在这面比审讯官更加了解他底细的镜子前，面子就像是挖去了果瓤的西瓜皮，越放不下就只会变得越蔫越臭。「嗯，」他清了清嗓子，「有……操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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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家的公子哥来火星镀金？」周翀暗自揣摩，时下的年轻人竞争激烈异常，把二世祖塞进火星项目，一定比常青藤的 MBA更有含金量。「这么年轻，家里这么有钱还要这么卷。」殖民进展是最高级别的商业机密，地球上的普通人仍然认为在火星建设基地是属于遥远未来的科幻畅想。一般的高薪岗位大概接不住火星的简历，只怕这其实是哪个财阀继承人的试炼。周翀继续胡思乱想，不确定这个乳臭未干的后生可以用怎样的方式帮他完成自己的工作。
「立定？」
周翀和澄明的对话只持续了四十秒，算上他的提问，总共三句半，高效而又简洁。可是被一块玻璃安排工作的紧张，和对任务依然一无所知的茫然，还沉甸甸地压在胸腔。
「不急不急，没有你任务也照转。我叫陆仁，我这儿闲了好久了，都没什么有意思的活儿。」
「难得看到一个人类，那我叫你周老师？」陆仁在衣服上擦手，加重的握手力度超出预期，他压低嗓门凑近，「周老师，我和你说，火星上九成九都是仿生人。」
「就算碰上同类，也只跟你沟通工作，和人形终端没什么分别。」陆仁继续用气声制造虚假的神秘感。
「别人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只有方圆 2米之内才能收到你的声波，在这里原地大喊都影响不到别人，除非你就想让他们听到。」
「定向声场，」陆仁继续自顾自地解释，音量恢复常态。「也不都是仿生人。仿生人外表和人类没区别，我也分不清楚。」
「直觉……，哈哈哈，逗你的！去镜子前立定的都是不远数千万公里的地球鲜肉，程序处理不了突发异常，要靠咱们碳基老人家传帮带着硅基小娃娃们学习成长。」
「怎么这么多仿生人？用智能机械难道不会更便宜？」周翀一直过的是精打细算的日子，可这里的所见所闻，分分钟颠覆了他的计算。他怀疑地球前十企业的资产总和，也筑不起这座地外要塞。
周翀顺着陆仁的手指望向窗外。海拔 27千米的奥林匹斯山直挺挺地穿破干冰云层，夕阳在二氧化碳晶体上散射出神谕般的虹彩。山峰前方的广阔平原，烛龙号的等离子尾焰撕开星球的平静，轰鸣震响如远古龙吟。周翀和陆仁目送飞船冲天而去，在暮色中刻出一道炙热的光痕。
「您的这个问题我可接不住，请自行查阅笛卡尔、黑格尔等哲学宗师。」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仿生人处理不了异常。我亲眼看到他们对着公路上的一坨屎无计可施，进入死循环。」
「我接了这个屎任务，把那坨屎踢进沙漠。」
「沙尘埋了，没了。」
「您可真能问，没有再再然后了。这种事情也没有出现过第二次。说起来，在火星跑到公路上拉屎也得有些神仙的本事。」
「哦，对了，仿生人也拉不出屎，有办法分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甭费那个劲去查笛卡尔了。」
赫拉在餐厅遇到取餐的周翀和陆仁，三个人一起落坐在一张合金餐桌上。
周翀突然感觉耳根发烫，他一整天都在和陆仁游荡，甚至没想过要激活电子助手的任务模块。
「这么痛快？！你确定你们聊的是工作任务？」赫拉打趣道。
「NS-5的生产状态」，周翀打开他的电子助手，「我问澄明要操作手册，从帮助项里面找到了你。」
周翀关于工作的焦虑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些让陆仁头疼的数字消融。他曾在程铭手下既做软件开发也做系统维护，每天被使唤看日志